第三百七十四回 原文

  疑案难明县令宿庙 宝物未获总镇寻踪


  话说颜县令先将原告杨怀仁,同杨士兴二人问了一遍,先后命二人退下,即令带杨吴氏听讯。不一刻,差役将吴氏带进。


  颜县令望下看去,只见吴氏垢面蓬头,麻衣如雪,悲痛之状,有奄奄欲绝之势。低着头一步步望前慢慢走进,到了堂上,向公案前跪倒,便向上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口中哀哀哭诉道:“小妇人蒙恩提案,求大老爷明镜高悬,从公判断。只要生无负屈,死不含冤,小妇人虽罪拟凌迟,也不算愧对亡夫于地下了。”说罢,哀哀哭泣不已。颜县令见此情形,闻此言语,真是目不忍见,耳不忍闻,酸鼻痛心,莫此为甚、因暗道:“照此看来,若说这个妇人会下毒手,谋死亲夫,本县虽死也不相信。但这所中之毒又是何故呢?诚如杨怀仁所言,断不会自寻死地。此种疑案,好令人难明呀!也罢,且待本县恐吓她一番,看是如何,再作道理。”因问道:“吴氏!尔夫中毒身死,据尔夫族叔祖,谓尔谋害毙命。尔究因何事将尔夫谋死?尔可从实供来!若有半字含糊,本县言出法随,三尺法棍决不宽恕的!速速招来,兔受大刑吃苦!”吴氏在下面听了这番话,痛入骨髓,便哭诉道:“大老爷,冤枉!小妇人虽不读书,也曾粗知大义,岂有忍心害理,谋死亲夫,自罗法网?但亡夫既已身死,小妇人亦百喙难辩。好在小妇人本系未亡人,夫死随之,自古所尚。惟望大老爷将亡夫究竟因何中毒,以致身亡,一一剖明。小妇人虽死之年,犹生之日。若令小妇人招出如何谋害,小妇人亦不知如何招法。大刑俱在,唯有待死以报亡夫于万一耳!小妇人当亡夫方死之时,即欲相从于地下,怎奈觅死不得。


  总以人言可畏,皆言小妇人一死,显系畏法身亡。因此忍死偷生,苟延残喘。一俟亡夫含冤得白,小妇人当死于公堂之上,用以自明。若大老爷定谓小妇人实系谋害,加以大刑,治以国法,小妇人亦所甘愿。不死于亡夫方死之时,而死于国家公堂之上,则从夫之义,殉节之情,较之自导死地者尤胜百倍!大老爷应如何讯断之处,总求赐以一死便了。”说罢,嚎啕痛哭不已。


  颜县令听了这番话,好生不忍。又暗道:“照此情形,听此言语,实在是个烈妇。本县若定照谋害亲夫例严刑拷问,不但这妇人冤沉海底,便是本县亦不免要受冥法。若不讯明,不但原告不肯了结,就是死者亦不甘心。虽非死于吴氏之手,究竟这所中之毒从何而来,本县也要求个自信。”沉吟良久,忽然想道:“我何不如此,或者可以明白。心中想罢,因饬令:“将原、被告分别看管,听候本县复讯。”差役将杨怀仁、杨士兴及吴氏带下。颜县令亦即退堂,走入书房,好生不乐,专等晚间好去办事。你道颜县令想出什么法子?要去宿庙求神指示,好知孰是孰非。颜县令所说如此如此,便是宿庙求神。用过晚膳,便斋戒沐浴换了衣,带了一个书僮,背着一个行李,就出衙门,直望本邑城隍庙而去。入庙以后,焚香点烛祷告一番。然后就命书僮将铺盖在大殿上打开;又命书僮先自回去,明早天明再行来接。书僮去后,颜县令即就大殿旁侧睡下,以觇梦示。


  始则翻来覆去,不能合眼。好容易蒙胧睡去,但觉己身走入一处,非寺非庙,地方并不宽大。内里走出一人,古服古装,便向自己通名问姓。自己问问那人姓名,只见那人道:“在下姓金名介,字花封。久仰清操,欲见无由。今幸辱临寒舍,在下增光多矣!某酷嗜诗词,有近作一首,敢求赐教。不卜尚蒙俯赐一顾否?”颜县令当即拱手敛容谢道:“先生高才。既蒙见教,敢不拜读。即乞示阅。”那人便在袖中出一纸,递与颜县令。颜县令接在手中一看,见是一幅花笺,上写着一个题目是:《村居小饮》。以下便是一首七绝,因读道:紫荆花下碧栏边,正是江南春暮天。


  有酒一樽鱼一尾,陶然醉卧便神仙。


  颜县令将诗读毕,因赞道:“即景生情,古音古节,的是村居雅致。先生殆有意隐乎?”那人正欲回答,忽见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风过处一声长啸,一只斑斓猛虎迎面扑来。颜县令不暇顾及那人,望里面躲去。不意心急力软,足下又被石子一绊,跌倒在地。因此惊道:“我命休矣!”这一声喊,急出一身冷汗,忽而惊寤醒来,乃是南柯一梦。即披衣而起,走下大殿,但见月明在天。走上殿打坐一回,又将梦境及诗句默悟一会,似与所办之案,文不对题。因暗道:“难道求神指示,即此梦境么?果如此,好令我索解不得。”停了一会,又觉有些倦意,因倚枕而卧。才一合眼,便见殿上所供城隍站立在前,以手指道:“尔能关心民瘼,慎重人命,不肯草率从事,求之近今,不可多得。吾神已令稽察司显示案情,尔可回衙细悟之,自会明白。倘仍不解得,可趋晤漕督施某,请其解说,自能彻底澄清,两无冤屈。好自为之,吾神去也!”说罢,拂袖而去了。忽然惊觉,已将天明,又将神示各语,将梦中诗句,在花笺上写出。照字逐句再四推敲,细细研究,毫无领悟。又将幕友请到,大家参悟一回,仍然未得真解。因此大家商议,便叠成文卷,预备详请施公办理。这且不表。


  再说黄天霸,自受施公用了激将法,他便往各处明查暗访,缉那盗御马的强人。先在附近一带州府县、城乡内外留心访查。


  一连访了三四日,并无消息。又亲往酒楼、妓馆查访一番,仍是终无消息。这日,走到海州一座酒楼,这酒楼名叫醉白楼,乃是海州城里第一座有名的酒楼。是凡绅商仕宦经过海州,无不到此痛饮。更有一种自酿美酒,名唤玉壶春,此酒甘美出奇,比那玉液金波尤胜百倍。而且物美价廉,每两只须大钱六文,只要将此酒倾在杯中,固然酒花错落,颜色动人,那一种芳香,尤足动人,不饮而醉。及至饮在口中,不但香沁心脾,还可使浊者能清,迷者能悟,所以此酒有如此妙处,这酒楼因此生意之盛,亦甲于海州。真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闲话休提。黄天霸上得酒楼,就向南窗子口拣了座头。当有小二上来问道:“老爷还是一人小饮?还是请客?”天霸道:“咱便小饮。你这店内有什么下酒的时新小菜,及顶好的美酒?”小二道:“你老爷若问小菜,俺这店中最时新的,是竹笋、鳜鱼;此外鸡鱼肉鸭,无不俱全。还有牛肉脯、鳝鱼丝,听老爷点用。若问好酒,小店最出名的是玉壶春。”天霸听说,便点了一样牛肉脯,一样竹笋红烧肉,又命将玉壶春先打两斤,随后再添。小二答应下楼而去。天霸忽然向东一看,只见靠着东壁墙一张桌子上坐一人。毕竟此人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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