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纪三十五 原文
起昭阳单阏正月,尽阏逢执徐三月,凡一年有奇。
○顺帝至正二十三年(癸卯,一三六三年)
春,正月,乙已,大宁陷。
庚戌,吴常遇春兵攻池州神山寨,擒罗友贤,斩之,馀党悉平。
丙寅,吴国公遣中书省都事汪河送尹焕章归汴,以书报库库特穆尔曰:“元失其政,中原鼎沸,庙廓方岳之臣,互相疑沮,丧师者无刑,得志者方命,悠悠岁月,卒致土崩。阁下先王,奋起中原,英勇智谋,过于群雄,闻而未识,是以前岁遣人直抵大梁,实欲纵观,未敢纳交也。不意先王捐馆,阁下意气相期,遗送使者涉海而来,深有推结之意,加以厚贶,何慰如之!薄以文绮若干,用酬雅意。自今以往,信使继踵,商贾不绝,无有彼此,是所愿也!”
初,吴国公命诸将分军于龙江等处屯田,惟康茂才积谷充牜刃,它皆不及。二月,壬申朔,公下令申谕诸将曰:“屯田数年,未见功绪,惟康茂才所屯得谷一万五千馀石,以给军饷,尚馀七千石。分地均而所得有多寡,由人力勤惰不齐耳。今宜督军及时开垦,以尽地利,庶几兵食充足,国有所赖。”
是月,库库特穆尔自益都领兵还河南,留索珠以兵守益都,以山东州县立屯田万户府。
都昌盗江爵等陷饶州。时吴将于光与吴弘、吴毅等不协,爵乘衅诱陈友谅将张定边、蒋必胜入寇;光等仓卒无备,皆出走,综理饶州军务理问穆燮死于难,郎中杨宪走还建康。
张士诚发兵攻安丰,以吕珍为前锋,而其弟士信以大军继之。珍至安丰,围其城,久之,城中人相食,或以井泥为丸,用人油枼而食之。刘逼通势穷,遣使告急于建康,吴国公曰:“安丰破,则张士诚益张,不可不救。”刘基谏曰:“陈友谅方伺隙,未可动也。”
三月,辛丑朔,彗见东方,经月乃灭。
诏中书平章政事爱布哈分省冀宁,库库特穆尔遣兵据之。
吴国公率右丞徐达、参政常遇春等救安丰。
吕珍已破安丰,杀刘福通,闻吴军至,乃水陆连营,战舰蔽沙,河际皆树木栅,缭以竹篱,外掘重堑,击败左右军。公命遇春以兵横击其阵,三战三胜,俘获其士马无算。时庐州左君弼出兵来助珍,遇春又击败之。珍与君弼皆遁去,安丰围解。公乃令军士各赍米积于东门外,以救城中饥者;以小明王归,居之滁州。公还建康,命徐达等移师讨左君弼,围庐州,竹昌、忻都遂乘间入安丰。
丙午,大赦天下。
丁未,廷试进士六十二人,赐宝宝、杨輗等及第、出身有差。
壬午,大同路有赤气亘天,中侵北斗。
是月,立广西行中书省,以廉访使额尔德尼为平章政事。时南方郡县多陷没,惟额尔德尼独保广西者十五年。
立胶东行中书省及行枢密院,总制东方事,以袁宏为参知政事。
闰月,丁丑,吴处州翼总制胡深言:“关市之征,旧例二十取一。今令盐货十取其一,税额太重,商人不复贩鬻,则盐货壅滞,军储缺乏,且使江西、浙东之民艰于食用。又如硫黄、白藤、苏木、棕毛诸物,皆资于彼,今十五分取一,亦恐以税重不能流通。请仍从二十取一之例,则流转不穷,军用给足。”从之。
夏,四月,壬戌,陈友谅复大举兵围洪都。
初,友谅愤其疆埸日蹙,乃作大舰来攻。舰高数丈,外饰以丹漆,上下三级,级置走马棚,下设板房为蔽;置橹数十,其中上下人语不相闻;橹箱皆裹以铁,载其家属、百官,空国而至。友谅前攻洪都,以大舰乘水涨附城以登,至是城移去江三十步,大舰不复得近,乃以兵围城,其气甚盛。吴都督硃文正与诸将谋,分城拒守,参政邓愈守抚州门,元帅赵德胜等守宫步、士步、桥步诸门,指挥薛显守章江、新城二门,元帅牛海龙守琉璃、澹台二门,文正居中节制诸将。
吴院判谢再兴以诸全叛,杀知州栾凤,凤妻王氏以身蔽风,并杀之,执参军李梦庚。元帅陈元刚等奔绍兴,降于张士诚。总管胡士明,弃妻子,单骑走建康。左丞硃文忠闻乱,遣同佥胡德济屯兵五指山下,自将精兵二千往来应援以御之。乙丑,诸全州以事闻,吴国公因命德济为浙江行省参政。德济遣万户王克瑀还侦敌境,遇士诚兵,被执,死之。
初,再兴用部将左总管、糜万户为腹心,二人常使人贩鬻于杭州,公知其阴泄机务,擒二人诛之,召再兴赴建康,而以梦庚总制诸全军马。公以再兴长女妻兄子文正,幼女适徐达,恩义甚厚,因命还守诸全。再兴以梦庚处己上,愤愤不乐,由是遂叛。
丙寅,陈友谅攻抚州门,其兵各戴竹盾如箕状,以御矢石,极力来攻,城坏三十馀丈。邓愈以火铳击退其兵,随树木栅。敌争栅,硃文正督诸将死战,且战且筑,通夕复完。于是总管李继先、元帅牛海龙、赵国旺、许珪、硃潜、万户程国胜等皆战死。
是月,库库特穆尔遣部将摩该等以兵击张良弼。
五月,己巳朔,张士诚海运粮十三万石至京师。
陈友谅知院蒋必胜、饶鼎臣等陷吉安府。
时吴将李明道与曾万中兄弟不协,明道因潜通必胜,约其来攻。兵至城下,明道举火为应,开西门纳之,杀参政刘齐、知府硃叔华。曾粹中亡走,仇家黄如渊执粹中送鼎臣,杀之。必胜又攻破临江府,执同知赵天麟,亦不屈死。
癸酉,吴置礼贤馆。
先是吴国公聘诸名儒集建康,与论经史及咨以时事,甚见尊宠,至是复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陶安、夏煜、刘基、章溢、宋濂、苏伯衡、王祎、许元、王天锡等,皆在馆中。
陈友谅兵陷无为州,知州董曾死之。曾之守无为也,招集流亡,使各复业,州民安之。及城陷,寇逼其降,曾抗言不屈,遂缚之,沉于江。
丙子,陈友谅复攻新城门,吴指挥薛显将其锐卒开门突战,斩其平章刘进昭,擒其副枢赵祥,敌兵乃退。
百户徐明被执,死之。明有胆略,尝出劫友谅营,获其良马以归,故敌兵见明,并力攻杀之。
庐州城三面阻水,徐达等攻之不克,已而左君弼于城上为钓桥,达曰:“君弼窜伏穴内,久不见出,今遽为此,其将夜出劫我乎!”令军中严为之备。比夜半,闻钓桥有声,其兵奄至。营中万弩诸发,君弼退走,达纵兵击之,君弼大败,走入城,敛兵拒守,达攻围凡三月不下。
六月,戊戌朔,博啰特穆尔遣方托克托迎匡福于彰德,库库特穆尔遣兵追之,败还。匡福遂据保定路。
己亥,库库特穆尔部将岱噜等驻兵蓝田、七盘,李思齐攻围兴平,遂据盩厔。博啰特穆尔奉诏进讨襄汉,而岱噜阻道于前,思齐踵袭于后,乃请朝廷催督库库东出潼关,道路既通,即便南讨。
戊申,博啰特穆尔遣珠展等入陕西,据其省治。
时陕西行省右丞达实特穆尔与行台有隙,且恐陕西为库库特穆尔所据,阴结于博啰特穆尔,请珠展入城,劫御史大夫鄂勒哲特穆尔及监察御史张可遵等印。其后屡有使召鄂勒哲特穆尔,珠展拘留不遣。库库遣摩该与李思齐合兵攻之,珠展出降,遂从库库。
辛亥,陈友谅增修攻具,欲破栅自水关入,吴硃文正使壮士以长槊从栅内刺之,敌夺槊更进。文正乃命煅铁戟、铁钩,穿栅以刺敌,敌复来夺,手皆灼烂,不得进。友谅尽攻击之术,而城中备御,随方应之。友谅又攻宫步、士步二门,元帅赵德胜力御之,暮,坐宫步门楼,指挥士卒,流矢中腰膂而死。
甲寅,中书省奏:“江浙、福建举人涉海道赴京,有六人者已后会试期,宜授以教授之职;其下第三人,亦授教授,非徒慰其跋涉险阻之劳,亦以激励远方忠义之士。”从之。
洪都被围既久,内外阻绝,音问不通,硃文正遣千户张子明告急于建康。子明取东湖小渔舟,夜,从水关潜至石头口,宵行昼止,凡半月始得达,见吴国公,具言其故。公问:“友谅兵势何如?”对曰:“兵虽胜,而战斗死者亦不少。今江水日涸,贼之战舰将不利用。又师久粮乏,若援兵至,必可破也。”公谓子明曰:“汝归告文正,但坚守一月,吾自当取之,不足虑也。”
子明还,至湖口,为友谅兵所获。友谅谓曰:“若能诱之降,非但不死,且行富贵。”子明伪许之,至城下,大呼曰:“大军且至,但当固守以待。”友谅怒,杀之。
秋,七月,戊辰朔,京师大雨雹,伤禾稼。
癸酉,吴国公自将救洪都。
时徐达、常遇春围左君弼于庐州,公遣使命解围,曰:“为庐州而失南昌,非计也。”达、遇春乃还。
是日,公召诸将,谕以亲行之意,遂祃纛于龙江,舟师凡二十万俱发,徐达、常遇春、冯国胜、廖永忠、俞通海等皆从。壬午,风覆国胜舟,公以其不利,遣还建康。癸未,师次湖口,先遣指挥戴德以一军屯于泾江口,复以一军屯南湖嘴,以遏友谅归师。遣人调信州兵守武阳渡,防其奔逸。
陈友谅围洪都凡八十有五日,丙戌,闻吴国公至,即解围,东出鄱阳湖以迎敌。公率诸军由松门入鄱阳湖,丁亥,与友谅师遇于康郎山。友谅列巨舟当其前,吴国公谓诸将曰:“彼巨舟首尾连接,不利进退,可破也。”乃命舟师为十一队,火器弓弩,以次而列,戒诸将:“近寇舟,先发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则短兵击之。”
戊子,命徐达、常遇春、廖永忠等进兵薄战。达身先诸将,击败其前军,杀千五百人,获一巨舰而还。俞通海复乘风发砲火,焚寇舟二十馀艘,杀溺死者甚众。徐达等搏战不已,火延及达舟,敌遂乘之,达扑火更战,公急遣舟援达,达力战,敌乃退。友谅骁将张定边,奋前欲犯公舟,舟胶浅,敌兵匝集,吴军格斗,定边不能近,遇春从旁射中定边,定边舟始却。通海来援,舟骤进,水涌,公舟遂脱。指挥韩成、元帅宋贵、陈兆先、万国胜等皆战死。
永忠随以飞舸追定边,定边走,身被百馀矢,士率多死伤。既而遇春舟亦胶浅,公麾兵救之,俄有败舟顺流而下。触遇春舟,舟亦脱。会日暮,诸军欲退,公御楼船,鸣钲集诸将,申明约束。是日,命徐达还守建康,虑张士诚乘虚入寇故也。
己丑旦,公命鸣角,师毕集,乃亲布阵,复与友谅战。诸军奋击敌舟,敌不能当,杀溺死者无算。院判张志雄所乘舟樯折,为敌所觉,以数舟攒兵钩刺之,志雄窘迫自刎,丁普郎、余昶、陈弼、徐公辅皆战死。普郎身被十馀创,首脱,犹执兵若战状,植立舟中不仆。
时友谅悉巨舟连锁为阵,旌旗楼橹,望之如山,吴舟小,不能仰攻,连战三日,几殆。右师却,公命斩队长十馀人,犹不止,郭兴进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敌也。此非火攻不可。”公然之。至晡,东北起风,公命以七舟载火药其中,束草为人,饰以甲胄,各持军器,若斗敌者,令敢死士操之,备走舸于后。将迫敌舟,乘风纵火,风急火烈,须臾而至,其水寨数百艘悉被焚,烟焰涨天,湖水尽赤,死者大半,友谅弟友仁、友贵及其平章陈普略等皆焚死。师乘之,又斩首二千馀级。友仁,即所谓五王也,眇一目,有智数,骁勇善战。至是死,友谅为之丧气。普略,即新开陈也。
明日,公复谕诸将曰:“友谅战败气沮,亡在旦夕,今当并力蹙之。”于是诸将益自奋。时公所乘舟樯白,友谅觉,欲并力来攻,公知之,夜,令诸船尽白其樯,旦视莫能辨,敌益骇。辛卯,复联舟大战,大败敌兵。敌之巨舰,难于运转,吴兵环攻之,杀其卒殆尽,而操舟者犹不知,尚呼号摇橹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
俞通海、廖永忠、张兴祖、赵庸等,以六舟深入搏击,敌联巨舰,并力拒战。吴师望六舟无所见,谓已陷没,有顷,六舟旋绕敌舟而出,吴师见之,勇气愈倍,合战益力,呼声动天地,波涛起立,日为之晦。自辰至午,友谅兵大败,弃旗鼓、器仗,浮蔽湖面。张定边欲挟友谅退保鞋山,为吴师所扼,不得出,乃敛舟自守,不敢更战。
是日,公移舟泊柴棚,去敌五里许,数遣人往挑战,敌不敢应。诸将欲退师,少休士卒,公曰:“两军相持,先退非计也。”俞通海以湖水浅,请移舟扼江上流,公从之。时水路狭隘,舟不得并进,恐为敌所乘,至夜,令船置一灯,相随渡浅,比明尽渡,乃泊于左蠡。友谅亦移舟出泊渚矶,相持者三日,友谅左右二金吾将军率所部来降。
先是友谅数战不利,咨谋于下。其石金吾将军曰:“今战不胜,出湖实难,莫若焚舟登陆,直趋湖南,谋为再举。”左金吾将军曰:“今虽不利,而我师犹多,尚堪一战。若能戮力,胜负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万一舍舟登陆,彼以步骑蹑我后,进不及前,退失所据,一败涂地,岂能再举耶?”友谅犹豫不决。至是战多丧败,乃曰:“右金吾言是也。”左金吾闻之,惧及祸,遂以其众降,右金吾见其降,亦率所部降。友谅复失二将,兵力益衰。
吴国公移书友谅曰:“曩者公犯池州,吾不以为嫌,生还俘虏,将欲与公为约从之举,各安一方以俟天命,此吾之本心也。公失此计,乃先为我仇,我是以破公江州,遂蹂蕲、黄、汉、沔之地,龙兴十一郡,奄为我有。今又不悔,复启兵端,自洪都迎战,两败于康山,杀其弟、侄,残其兵、将,捐数万之命,无尺寸之功,此逆天理、悖人心之所致也。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顿兵敝甲,与吾相持。以公平日之狂暴,正当亲决一战,何徐徐随后,若听吾指挥者,无乃非丈夫乎?公早决之。”友谅得书,怒,留使者不遣,犹建金字旗,周回巡寨,令获吴将士皆杀之。呈国公闻之,命悉出所俘友谅军,视有伤者,赐药疗之,皆遣还,下令曰:“但获彼军,皆勿杀。”又令祭其弟、侄及将士之战死者。
师出湖口,命遇春、永忠等统舟师横截湖面,邀其归路,又令一军立栅于岸,控湖口者旬有五日。友谅不敢出,复移书责之曰:“昨吾船对泊渚矶,尝遣使赍记事往,不见使回,公度量何浅浅哉!丈夫谋天下,何有深仇!江、淮英雄,唯吾与公耳,何乃自相吞并!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纵欲力驱残兵,来死城下,不可再得也。即公侥幸逃还,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容,却帝名而待真主。不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友谅忿恚不答。
吴国公分兵克蕲州、兴国。友谅食尽,遣舟掠粮于都昌,硃文正使人燔其舟,友谅势益困。
是月,有星坠于庆元路西北,声如雷,光芒数十丈,久之乃灭。
八月,丁酉朔,倭人寇蓬州,守将刘暹击败之。自十八年以来,倭人连寇濒海郡县,至是海隅获安。
辛丑,库库特穆尔遣兵侵博啰特穆尔所守之境。
丙辰,沂州有赤气亘天,中有白色如蛇形,徐徐西行,至夜分乃灭。
戊午,博啰特穆尔言:“库库特穆尔踵袭父恶,有不臣之罪,请赐处置。”
陈友谅穷蹙,进退失据,欲奔还武昌,乃率楼般百馀艘趣南湖嘴,为吴军所遏。壬戌,友谅遂突出湖口,欲绕江下流遁去,吴国公麾诸军邀击,以火舟火筏冲之,追奔数十里,自辰至酉,战不解;至泾江口,泾江之师复击之。未几,有降卒来奔,言友谅在别舸中流矢,贯睛及颅而死。诸军闻之,大呼喜跃,益争奋,擒其太子善儿、平章姚天祥等。明日,平章陈荣等悉舟师来降,得士卒五万馀人。惟张定边夜以小舟来,窃载友谅尸及其次子理径走武昌,复立理为帝,改元德寿。
公之救安丰也,刘基谏,不听,至是谓基曰:“我不当有安丰之行。使友谅乘我之出,建康空虚,顺流而下,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大事去矣。今友谅不攻建康而围南昌,计之不者,不亡何待!”
九月,丁卯朔,吴国公发湖口,还建康。壬申,赐常遇春、廖永忠田,馀将士金帛有差。
壬午,吴国公命李善长、邓愈留建康,复率常遇春、康茂才、廖永忠、胡廷瑞等亲征陈理于武昌。
吴诸全叛将谢再兴,以张士诚兵犯东阳,左丞硃文忠率兵御之,部将夏子实、郎中胡深为前锋,与其兵遇于义乌。战方接,文忠自将精兵横出其后击之,再兴大败,遁去。深因建策,以为诸全乃浙东籓屏,诸全不守则衢不能支,请去诸全五十里,于五指山下筑城,分兵戍守,文忠从之。未几,士诚将李伯升大举来寇。兵号六十万,顿于城下,城坚不可拔,乃引去。
是月,太尉张士诚令其部属颂己功德,必欲求王爵。江浙丞相达实特穆尔谓左右曰:“我承制居此,徒藉口舌以驭此辈。今张氏复要王爵,朝廷虽微,必不为其所胁。但我今若逆其意,则目前必受害,当忍耻含垢以从之耳。”乃为具文书闻于朝,至再三,不报。士诚遂自称吴王,尊其母曹氏为太妃,治宫阙,置官属,改平江路复为隆平府。朝廷遣户部待郎博啰特穆尔等征海运粮于士诚,士诚不与。时天下谓建康为西吴,平江为东吴,然士诚尚奉元正朔,江北诸郡,皆诡云为元恢复,而实自守之。
初,士诚拒海漕之命,淮省郎中俞思齐言于士诚曰:“向为贼,不贡犹可,今为臣,其可乎?”士诚怒,抵案扑地而入。思齐,海陵人,本阴阳家者流,士诚开籓,与有功焉。至是知不可为,即弃官而隐,权授淮省参政,遂杜门谢病以卒。
又有淳安鲁渊者,由进士迁浙西提学,士诚称王,命为博士,辞不拜,还山。士诚地连十州,诸将咸以为安,松江陈思独上书危之,不报,思遁居海上。
郎中参军事陈基,以谏止称王,欲杀之,不果,已而超授内史,迁学士院学士,凡飞书、走檄、碑铭、传记,多出其手。基每以为忧,而未能去也。
冬,十月,丙申朔,青齐一方赤气千里。
壬寅,吴国公至武昌,马、步、舟师水陆并进。即抵其城,命常遇春等分兵于四门,立栅围之,又于江中联舟为长寨,以绝其出入之路。分兵徇汉阳、德安,于是湖北诸郡皆降于吴。
甲辰,湖广伪姚平章、张知院阴使人言于库库特穆尔,设计擒杀其主陈理及伪夏主明玉珍,不果。
皇太子恶太傅泰费音不归奉元而止于沙井,己酉,令御史大夫布哈劾泰费音故违上命,当正其罪,诏悉拘所授宣命及所赐物,俾往陕西之西居焉。丞相绰斯戬因益诬奏之,安置土蕃,寻遣使者逼令自裁,泰费音至东胜,赋诗一篇,乃自杀。
是月,库库特穆尔遣佥枢密院事任亮复安陆府。
博啰特穆尔遣兵攻冀宁,至石岭关,库库特穆尔大破走之,擒其将乌讷尔、殷兴祖。博啰军由是不振。
先是监察御史张冲等上章,雪故丞相托克托之冤,诏复托克托官爵,并给复其家产,召其子哈喇章、三宝努还朝。时额森特穆尔亦已死,乃授哈喇章中书平章政事,封申国公,分省大同;三宝努知枢密院事。
十一月,庚申,台臣又言:“托克托有大臣之体。向在中书,政务修举,深惧满盈,自求引退,加封郑王,固辞不受。再秉钧轴,克济艰危,统军进征,平徐州,收六合,大功垂成,浮言构难,奉诏谢兵,就贬以没。已蒙录用其子,还所籍田宅,更乞悯其勋旧,还所授宣命。”从之。
十二月,丙申朔,吴国公发武昌,还建康,命常遇春总督诸将守营栅,谕之曰:“彼犹孤犭屯处牢中,欲出无由,久当自服。若来冲突,慎勿与战,且坚守营栅以困之,不患其城不下也。”
宦者资政院使保布哈与宣政院使托欢,内恃皇太子,外结丞相绰斯戬,骄恣不法,监察御史额森特穆尔、孟额森布哈、傅公让等,劾奏保布哈、托欢奸邪,当屏黜。御史大夫娄都尔苏以其事闻,皇太子执不下,而奇后庇之尤固,御史乃皆坐左迁。
治书待御史陈祖仁上书皇太子言:“御史纠劾托欢、保布哈奸邪等事,此非御史之私言,乃天下之公论。今殿下未赐详察,辄加沮抑,使奸臣蠹政之情,不得达于君父,则亦过矣。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台臣者祖宗之所建立,以二竖之微,而于天下之重,台谏之言,一切不恤,独不念祖宗乎?且殿下职分,止于监国抚军,问安视膳而已,此外予夺赏罚之权,自在君父。方今毓德春宫,而使谏臣结舌,凶人肆志,岂惟君父徒拥虚器,而天下苍生亦将奚望!”
书奏,皇太子怒,令娄都尔苏谕祖仁,以谓:“托欢等俱无是事。御史纠言不实,已得美除。昔裕宗为皇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凡军国重事合奏闻者,乃许上闻,非独我今日如是也。”
祖仁复上书言:“昔唐德宗云:‘人言卢杞奸邪,朕殊不觉。’使德宗早觉,杞安得相!是杞之奸邪,当时皆知之,独德宗不知耳。今此二人亦皆奸邪,举朝知之,在野知之,独殿下未知耳。且裕宗既领军国重事,理宜先阅其纲,若台谏封章,自是御前开拆。假使必皆经由东宫,君父或有差失,谏臣有言,太子将使之闻奏乎,不使之闻奏乎?使之闻奏,则伤其父心;不使闻奏,则陷父于恶;殿下将安所处?如知此义,则今日纠劾之章不宜阻矣,御史不宜斥矣。斥其人而美其除,不知御史所言,为天上国家乎,为一身官爵乎?斥者去,来者言,言者无穷而美除有限,殿下又何以处此?”
祖仁书既再上,即辞职,而台臣大小亦皆求退,于是皇太子以其事闻,保布哈、托欢乃皆辞罢。
帝令娄都尔苏谕祖仁等,祖仁上疏曰:“祖宗以天下传之陛下,今乃坏乱不可救药,虽曰天运使然,亦陛下刑赏不明之所致也。且区区二竖,犹不能除,况于大者?愿陛下俯从台谏之言,摈斥此二人,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使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二人始,则将士孰不效力!天下可抚有以还祖宗。若犹优柔不断,则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之同朝,牵连及祸也!”
疏奏,帝大怒。会侍御史李国凤亦上书皇太子,言:“保布哈骄恣无状,招权纳贿,奔竞之徒,皆出其门,洸洸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边徼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由是帝益怒,台臣自娄都尔苏以下皆左迁。而祖仁出为甘肃行省参知政事,时天极寒,衣单甚,以弱女托于其友硃毅,即日就道。
保布哈之被劾,娄都尔苏执其事颇力,太子深恶之,而奇后又谮之于内,未几,保布哈复为集贤大学士、崇政院使。
知枢密院事图沁特穆尔与丞相额森布哈俱屯田西方。一日,图沁治具,躬诣额森屯所饷之,额森自恃尊属,不受,图沁怒,坐额森营门外,呼军士共啖之。额森不平,因诬其有异志,差五府官往讯。图沁忿曰:“我有何罪来问?”乃拘五府官,将往诉博啰特穆尔,会娄都尔苏亦惧诛,遂与图沁特穆尔皆奔大同,匿博啰特穆尔所。娄都尔苏者,帝母舅也,以故帝数谓太子寝其事,而太子不从,帝无知之何,乃传旨,密令博啰特穆尔隐其迹;而绰斯戬、保布哈皆附太子,欲穷究其事,遍图形求之。
保布哈见台宪弹劾不行,与其党谋曰:“十八功臣家子孙,朝夕在帝左右,我与汝等向日之所为,渠必得知,台臣亦必知之,终必为我不利。”绰斯戬曰:“彼皆娄都尔苏党也。娄都尔苏既为博啰所庇,必称兵犯阙,十八家为内应,社稷能无危乎!”遂诬娄都尔苏及额森呼图克、托欢等谋为不轨,遂执额森呼图克等送资政院,锻炼其狱,连逮不已。帝知其无辜,欲释其事,特命大赦,而绰斯戬增入条画内,独不赦前事。惟娄都尔苏逃匿博啰军中,馀皆远窜,有道死者,亦有贿免者。
额森呼图克,泰费音子也,赴贬所,行至中道,执政奏其违命,杖死之,年四十四。泰费音为相,务广延才彦,而额森呼图克亦倾身下士,名称藉甚,至是为奸臣所害。贺氏三世忠贞,皆死于非命,天下悲之。
是岁,吴宝源局铸钱三千七百九十一万有奇。
○顺帝至正二十四年(甲辰,一三六四年)
春,正月,丙寅朔,吴李善长、徐达等奉表吴国公劝进,公曰:“戎马未息,疮痍未苏,天命难必,人心未定,若遽称尊号,诚所未遑。俟天下大定,行之未晚。”群臣固请不已,乃即吴王位,建百司官属,置中书省左右相国。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汪广洋为右司郎中,张昶为左司郎中。
时小明王在滁州,中书设御座,以正旦行庆贺礼。刘基骂曰:“彼牧竖耳,奉之何为!”遂不拜。然犹以龙凤纪年,封拜、除授及有司文牒,并云:“皇帝圣旨,吴王令旨”。
丁卯,吴命减取官店钱。先是设官店以征商,吴王以税重病民,故减之。
戊辰,吴王退朝,谓左相国徐达等曰:“卿等为生民计,共推戴予。然建国之初,当先正纪纲。元氏昏乱,纪纲不立,主荒臣专,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涣散,遂至天下骚动。今将相大臣,当鉴其失,协心图治,毋苟且因循,取充位而已。”又曰:“礼法,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建国之初,此为先务。吾昔起兵濠梁,见当时主将皆无礼法,恣情任私,纵为暴乱,不知驭下之道,是以卒至于亡。今吾所任将帅,皆当时同功一体之人,自其归心于我,即与之定名分,明号令,故诸将皆听命,无敢有异者。尔等为吾辅相,当守此道,无谨于始而忽于终也。”
二月,乙未朔,吴王以诸将围武昌久不下,复亲往视师。辛亥,至武昌,督兵攻城。
先是陈理太尉张定边见事急,潜遣卒缒城走岳州,告其丞相张必先使入援。至是必先引兵至洪山,去城二十里,王命常遇春率精锐五千击之,敌兵大败,遂擒必先。必先骁勇善战,人号为“泼张”,城中倚以为重,及被擒,缚至城下示之曰:“汝所恃者泼张,今已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必先亦呼定边曰:“吾已至此,兄宜速降。”定边气索不能言。武昌城东南有高寇山,下瞰城中,诸将相顾莫能登,傅友德率数百人,一鼓夺之,矢中额,复洞胁,战益力,城中益丧气。
王复遣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谕理使降,复仁因清曰:“主上推好生之德,惠此一方,使陈氏之孤得保首领,而臣不食言,臣虽死不恨矣。”王曰:“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驻此者,欲待其自归,免伤生灵耳。汝行,必不误汝。”复仁至城下号哭,理惊,召之入,复相持痛哭”哭止问故,复仁谕以王意,辞旨恳切。时陈氏诸将无出定边右者,定边亦知不可支。癸丑,陈理肉袒衔璧,率定边等诣军门降。理俯伏战慓,不敢仰视。王见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尔罪,勿惧也。”令宦者入其宫,传命慰谕友谅父母,凡府库储蓄,令理悉自取之,遣其文武官僚以次出门,妻子资装,皆俾自随。
师围武昌凡六阅月而降,士卒无敢入城,市井晏然不知有兵。城中民饥困,命给米赈之,召其父老抚慰,民大悦。于是汉、沔、荆、岳郡县相继来降,立湖广行省中书,以枢密院判杨璟为参政守之。
初,陈友谅命其兄友才,与左丞王忠信等守潭州,吴王至武昌,友才遣忠信来援,忠信战败而降,王授以参政,俾仍守潭州。友才率兵拒之于益阳,忠信巽辞开谕之,友才亦降,与其子俱送建康。友才,所谓“二王”者是也。
李明道被获,送武昌,伏诛。
明道,丰城人,故友谅将也,寻归吴,后复叛附于友谅。友谅败灭,明道俱,走归丰城,剪其发髯,逃匿武宁山中。有荼客识之,缚送武昌,王数其反覆之罪,戮之。
三月,乙丑,吴王至建康。丙寅,封陈理为归德侯。
吴置起居注、给事中。
戊辰,吴以中书左丞汤和为平章政事。
时和守常州,率元帅吴福兴以舟师徇黄杨山,遇张士诚水军,击败之,擒其千户刘文兴等,获风般六艘,胡有是命。
己巳,吴王谓中书省臣曰:“郡县官年五十以上者,虽练达政事,而精力既衰,宜令有司选民间俊秀年二十五以上、资性明敏、有学识才干者,辟赴中书,与年老者参用之。后老者休致而少者已熟于事,如此则人才不乏而官使得人。其下有司,宣布此意,悉令知之。”
吴江西行省以陈友谅镂金床进,王观之,谓侍臣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一床工巧若此,其馀可知。陈氏父子穷奢极靡,焉得不亡!”即命毁之。
辛未,吴王御西楼,有军士十馀人,自陈战功以求升赏,王谕之曰:“尔从我有年,才力勇怯,我纵不知,将尔者必知之。尔有功,予岂遗尔!尔无功,岂可妄陈!且尔曹不见徐相国耶?今贵为元勋,其同时相从者犹在行伍。予亦岂忘之?以其才智止此,不能过人故耳。尔曹苟能黾勉立功,异日爵赏,我岂尔惜!但患不力耳。”于是无有复言者。
乙亥,监察御史王多勒图、崔布延特穆尔谏皇太子勿亲征。
先是博啰特穆尔阴使人杀其叔父左丞伊珠尔布哈,佯为不知,往吊不哭。朝廷知其跋扈,又以匿娄都尔苏事,太子深疾之。且时方倚重于库库特穆尔,而库库驻兵太原,与博啰构兵,相持不解,于是绰斯戬、保布哈诬博啰与类都尔苏谋为不轨。辛卯,下诏数博啰特穆尔悖逆之罪,解其兵权,削其官爵,候道路开通,许还四川田里。博啰杀使者,拒命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