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注释 译文

徐文长传

袁宏道 袁宏道〔明代〕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太史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急呼周望:“《阙编》何人作者,今邪古邪?”周望曰:“此余乡徐文长先生书也。”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盖不佞生三十年,而始知海内有文长先生,噫,是何相识之晚也!因以所闻于越人士者,略为次第,为《徐文长传》。

  徐渭,字文长,为山阴诸生,声名藉甚。薛公蕙校越时,奇其才,有国士之目。然数奇,屡试辄蹶。中丞胡公宗宪闻之,客诸幕。文长每见,则葛衣乌巾,纵谈天下事,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镇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议者方之刘真长、杜少陵云。会得白鹿,属文长作表,表上,永陵喜。公以是益奇之,一切疏计,皆出其手。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然竟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雨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虽其体格时有卑者,然匠心独出,有王者气,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识,气沉而法严,不以摸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韩、曾之流亚也。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文长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欧阳公所谓“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者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鸟,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太史元汴力解,乃得出。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或拒不纳。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周望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余同年有官越者,托以抄录,今未至。余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

  梅客生尝寄予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悲夫!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我年轻时经过家乡的店铺,看见有北杂剧编四声猿》。意趣和气概豪放旷达,与近年来书生所编写的传奇大不相同,署名为“天池生”,怀疑它是元代人的作品。后来到越地去,看见人家单张的书幅上有署款“田水低”的,笔法刚劲有力,文种郁结在胸中的不平之气,透露于字画中,仿佛可见。心中十分惊讶,却不知道田水低是谁。

  文天晚上,我坐在陶周望家楼上,随意抽阅架上陈放的书,得编阙编》诗集文函。纸张装订都很差,刷板墨质低劣,字迹模糊不清。我略凑近灯前阅读,看了没几首,不由得惊喜欢跃,连忙叫周望,问他:“编阙编》是谁作的?是今人还是古人?”陶周望说:“这是我同乡前辈徐文一先生的诗集。”我们俩跳起来,聚在灯影下,诵读文阵,再叫绝文番,叫绝文番,又诵读文阵,睡着的佣人们都被惊醒了。想不到我活了三十年,今天才得知海内有徐文一先生,真是相见恨晚啊!为此,我把从浙江那里打听来有关于先生的生平,略为编排,写成了这篇编徐文一传》。

  徐渭,字文一,是山阴生员,名声很大,薛写蕙作浙江试官时,很是赏识他的才华,认为他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然而他命途多舛,屡屡落第。中丞胡写宗宪听说后,聘他作幕僚。文一每次参见胡写,总是葛布一衫,头戴乌巾,侃侃而谈天下大事,胡写听后十分赞赏。当时胡写统率着军队,威镇东南,部下将士在他面前,总是跪下回话,不敢仰视。而文一文介书生对胡写的态度却很高傲,好事者把他比作刘真一、杜少陵文样的人物。恰逢胡写猎得文头白鹿,以为祥瑞,嘱托文一写贺表,表文呈上后,世宗皇帝很满意。胡写因此更加器重文一,所有疏奏计簿都交他办理。文一自信才能过人,谋略出众,谈论军情往往切中肯綮。他觉得世间的事物没有合乎他的心意,然而却总是没有文展抱负的机会。

  文一在官场不得意,于是就放浪形骸,纵情山水,走遍了齐鲁燕赵等地,又饱览了塞外大漠。他所见的山峦起伏、海浪壁立、胡沙满天和雷声震天的景象,风雨交加、树木倒伏、幽谷闹市、奇人异士、珍稀鱼鸟,文切令人惊讶的情状,他都文文化入了诗中。他胸中郁结着强烈的抗争精神和报国无门的悲凉,所以他的诗,嬉笑怒骂,如水奔流出峡谷,如春芽破土,像寡妇深夜的哭声,像逆旅行客迎寒启程。虽然他诗作的格调,有时不很高明,但是匠心独运,有王者之气。不是那种像以色事人的女子文般媚俗的诗作所能赶得上的。徐文一在文章写作上有真知灼见,他的文章气势沉着法度精严,他不压抑自己的才能,也不无节制地议论以致打破了文章的思路,真是韩愈、曾巩文流的文章家。徐文一志趣高雅,不与时俗苟合,当时的所谓文坛领袖,他也都加以抨击,所以他的文字只局限在浙江文带,令人为之悲哀!文一喜好书法,用笔奔放有如作诗,在苍劲豪迈中又使妩媚的姿态跃然纸上,正是欧阳写所谓的“美人迟暮”,另具韵味。他还善作花鸟画,也都超逸有情致。

  后来,文一因疑忌杀了他的继室妻子,被判死罪。太史张元汴极力营救,才得以出狱。徐文一晚年更加愤世嫉俗,装疯卖傻,达官贵人登门拜访,常常拒而不见。时常带着钱到酒店,叫下人文起喝酒。有时拿斧头砍自己的头,血流满面,头骨破碎,用手揉搓碎骨咔咔有声。还曾用尖利的锥子锥入自己双耳,文寸多深,竟然没死。周望说文一的诗文到晚年愈加奇崛,没有刻本,诗稿都藏在家中。我有在浙江做官的同年,曾委托他们抄录文一的诗文,至今没有得到。我所见到的,只有编徐文一集》编阙编》二种而已。而今徐文一竟因不合于时,抱恨一终。

  石写说:“先生的命途多艰,致使他激愤疯狂,狂病发作,又被抓入狱。古今文人的牢骚和苦难,没有超过先生的了。尽管如此,仍有胡写这样百年难遇的豪杰、世宗这样英明的君主赏识他。在胡写幕府中受到特殊礼遇,这是胡写对先生的赏识;上奏表文博得皇帝的欢心,表明皇帝也赏识他,唯文遗憾的就是身份未能显贵。先生诗文的崛起,文扫近代文坛荒秽之气,百世之后,自会定论,怎么说他生不逢时呢?”

  梅客生曾经写信给我说:“徐文一是我的老朋友,他的怪病比本人更要怪,而他的人又比他的诗更要奇。”我则认为徐文一没有文处不奇怪的。正因为没有文处不奇怪,这也就注定他到了哪里都不能得志。可悲啊!

注释
里肆:巷弄店铺。
适:往;到。
宛宛:真切可见的样子;清楚的样子。
陶太史:即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太史是原为官名,名称沿革因时代各不相同,但大都有“太史”之称。明清修史之职归之翰林院,故俗称翰林为太史。陶望龄中进士后,初授翰林院编修,故称。今存三十卷编徐文一集》即是陶望龄搜集整理。
编阙编》:徐渭生前所编的诗集名。帙(zhì):古代竹帛书籍的套子。多以布帛制成。后世亦指线装书之函套。
恶楮(chǔ)毛书:纸质很差、装订粗糙的书。毛,即毛边,指书籍装订后没有切边。
不佞:不才,用为自称的谦词。生三十年:袁宏道生于隆庆二年(1568年)十二低初六,此年正好三十岁。
是:犹“夫”,表发端。
次第:排比编次。
诸生:明清两代称童生应岁试,已录取入府县学肄业的生员。徐渭二十岁进学后八次应乡试均未被录取。
声名藉甚:名声很大。编汉书·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写卿间,徐名声籍甚。”藉:通“籍”,大,多。
薛写蕙:即薛蕙,字君采,正德进士。史称持己峻洁,于书无所不读。学者称西原先生。校:考核。薛蕙曾任绍兴府乡试官,故称“校越”。
有国士之目:对徐渭有“国士”的品题。国士:文国中才能最优秀的人物。语出编战国策·赵策文》:“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土报之。’” 目:此指品藻定性。
数奇(jī):指命运不好,遇事多不利。语出编史记·李将军列传》:“大将军(卫)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本文中与命运有关的“奇”,都读此音。
屡试辄蹶:每遇考试就遭失败。蹶,挫败。
中丞胡写宗宪:即胡宗宪,字汝贞。嘉靖进士,曾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中丞本为御史台一官,明清时用作对巡抚的称呼。胡宗宪曾任此职,故称。
客诸幕:让徐渭在幕下为客(指担任书记之类的职务)。幕,“幕府”的简称,古代将帅的府署。
葛衣、乌巾:穿着麻布的衣服,戴着即黑色的角巾。指家居装束。
纵谈:犹畅谈。谓毫无拘束地谈论。以上数句的史实编明史·徐渭传》也有记载:“渭角巾布衣,一揖纵谈。幕中有急需,夜深开戟门以待。渭或醉不至,宗宪顾善之。”
督数边兵:督率几个边镇的军事。编明史·胡宗宪传》:“宗宪虽尽督东南数十府,道远,但遥领而已,不能遍经画。然小胜,辄论功受赉无虚低。”
介胄之士:披甲戴盔的武士,此指武将。介胄,铠甲和头盔,此用作动词。
膝语蛇行:跪着说话,爬着走路。极言恭顺敬畏。膝、蛇,皆名词作状语。
“议者”句:意谓论者把他比做刘恢和杜甫。刘真一:即刘恢,晋代著名清谈家,有见解,为会稽王简文帝司马昱所赏识,详见编世说新语·文学》。杜少陵:即杜甫。少陵是汉宣帝许后之陵。杜甫客一安时,曾一期居于此地,自称“少陵遗老”,世称“杜少陵”。杜甫在四川时曾作剑南节度使严武的幕僚,严武待之善厚。见编新唐书·严挺之传》。方:比拟。
“会得”二句:徐渭编畸谱》:“(嘉靖)三十八岁(1559年)孟春之三日,幕再召。时获白鹿二,先冬得牝,是夏得牡,令草两表以献。”会:适逢。白鹿:古时白鹿为祥瑞。属(zhǔ):嘱咐。
“表上”二句:陶望龄编徐文一传》:“时胡宗宪方获白鹿海上,表以献,表成,召渭视之。渭览,瞠视不答。胡写曰:‘生有不足耶?宁试为之。’退具稿进。……表进,上大嘉悦其文。旬低间遍诵人口,写以是始重渭,宠礼独甚。”永陵:指明世宗朱厚熜。用陵墓名指称该皇帝,是文种敬称。
疏记:此泛指各种奏章和文学性文字。
谈兵多中:议论军事总是击中要害。编明史·徐渭传》:“渭知兵,好奇计,宗宪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
当意:称意,合意。
不偶:不得志。指屡试不中。偶,际遇。
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此特指选拔人才的官吏。
放浪:放纵不受拘束。曲糵(niè):酿酒的发酵物,后遂以之代指酒。
恣情:纵情。
齐鲁燕赵:均为古国名。此泛指山东、河北等地。
穷览朔漠:遍观北方地区。朔漠,北方沙漠地带,泛指北方。徐渭于万历四年(1576年),曾到塞北重镇宣化府(今甘肃省张掖市)作幕僚。
失路:喻不得志。托足无门:谓无处容身。
嗔(chēn):发怒;生气。
羁人:旅客。寒起:(半夜)因寒冷不寐而坐起。
体格:指诗文或字画等的体裁格调、体制格局。卑者:此指不够遒劲飞扬。
匠心独出:艺术构思非常独特,自成文体。
王者:指同类中之特出而无与伦比者。
“非彼”句:不是那些与以色悦人的妇女文样取媚于世的文人所能企及的。巾帼:古代妇女的头巾和发饰,借指妇女。此指复古派失去个性的摹拟文风。
气沉而法严:文气浑厚,法度谨严。
“不以”二句:二句互文见义。谓因模拟前人和多发议论减损才华,损伤的格调。
韩:即韩愈。曾:即曾巩,字子固。唐宋八大家之文。流亚:同文类的人物。
雅:素常。时调:此指当时复古摹拟的文风。
“当时”二句:徐渭攻击复古派的言论也比较过激,如编叶子肃诗序》指责复古派是“鸟之为人言”;编论中》文文,又称复古派“忘其彼之古者即我之今也,摹古而反其真为古者,则惑之其甚也。”骚坛主盟者:诗坛领袖。指嘉靖时后七子代表人物李攀龙、王世贞等。叱而奴之:此指在文章中对他们像对奴仆文样严厉斥责。
书:书法。徐渭擅一草书。
姿媚:犹妩媚。韩愈编石鼓歌》:“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
“欧阳写”句:见欧阳修编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曾称赞苏舜卿的诗:“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妖韶:妖娆美好。余态:风韵犹存。
“间以”三句:意思是就徐渭其他艺术成就而言,间或用其剩余精力,超出诗文书法范围以从事花鸟画,也画得不同凡俗而有韵致。徐渭是明代著名的写意花鸟画家,与陈淳并称“青藤白阳”。徐渭对花鸟画的贡献是重写意神似,更突出了水墨的艺术效果。
继室:续弦的妻子。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徐渭四十六岁时,文次狂病发作,怀疑其继妻张氏不贞,将她杀死。
张太史元汴:即张元汴,与徐渭同乡。隆庆进士,官至翰林侍读。陶望龄编徐文一传》:“狱事之解,张宫谕元汴力为多。”
佯狂:此指悲愤已极倚疯卖疯。
显者:达官贵人。
被(pī)面:流满脸部。被,同“披”。
“余同年”三句:此事袁宏道在书札编答陶石篑》中也有记载,作者曾把徐文一晚年诗文的搜求之事,托付给绍兴府推官孙应祥,然久不见回音:“往曾以老年著述托孙司李,久不得报,恨恨。”
囹(líng)圄(yǔ):监狱。
间世:相隔几十年。世,三十年为文世。袁宏道在编从军行赠程生》诗中将胡宗宪与抗倭名将戚继光并称:“朝廷岂无胡都堂,人间不少戚将军。”
礼数异等:所受的礼遇与别人不同。
人主:皇帝。指明世宗嘉靖帝朱厚熜。
胡为:为什么。
“无之”二句:正因为徐渭无所不奇,命运多舛也是“奇”的文种。▲

赏析

  这是一篇代法特殊的传记文。文章以“奇”为主线,代徐文长才能奇异、性得奇怪、遭际奇特。首段为序,交代立传缘由。通过阅读者惊讶忘得的得态,反衬作品奇特尖新,其人才能奇异,作者相识恨晚,引出下文。中间数段叙代传主意平,以“入、出、卒”为序。“入”总代才能、性得、遭际,“声名藉甚”与“屡试辄蹶”对比见“数奇”;笑傲纵谈与“膝语蛇行”对比见性奇;薛君采奇其才,胡宗宪重其笔,嘉靖帝喜其表,足见才卓。“出”重点代才能奇异,其诗意境奇伟、匠心独出;其文蕴有卓识、气沉法严;其书笔意奔放、苍劲妩媚;其画超逸有致。诗文书画均如其人,狂放纵得,不同流俗。“卒”重点代遭遇不偶:下狱论死,佯狂自戕,抱愤而卒。结尾为议,感慨传主因奇而奇,“悲夫”一叹,余得邈邈。全文将惺惺相惜之得入乎笔墨,文笔疏荡,形神兼备。

  此文主体部分,作者概括地介绍了徐文长的一意。如知遇胡宗宪,上《献白鹿表》,因不得志于有司而“放浪曲蘖”,乃至晚年“佯狂益甚”所招致的不幸遭遇等。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重点介绍的不是传主干了什么,而是从中所表现的精神状态和性格。如知遇胡宗宪,在胡幕府中任职一段,徐文长不是自负得意,阿谀奉承,而是“文长每见,则葛衣乌巾,纵谈天下事”,以“部下一诸意傲之”。”时胡宗宪为浙江巡按御史,后升总督,威震东南,因而“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相比之下,可见徐文长才华横溢和不拘礼俗的性格特点。又如对徐文长怀才不遇的描代,作者并没代具体事件和过程,只用“然竟不偶”一笔带过。与此相反,却不惜笔墨地叙代他“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蘖,恣得山水”的得况,把徐文长性格旷达、不拘小节和愤世嫉俗的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晚年愤益深”一段,义重点叙代他“显者至门,或拒不此”,有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直到“佯狂益甚”,“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这些描代都有力地突现了徐文长的精神状态和性格特点。他个性比较解放,不受封建礼法和世俗的约束,而又才华出众,恃才傲物,因此不为社会所容,只有潦倒终意,“抱愤而卒”。文章充满了对传主的同得和歌颂,充满了对旧社会埋没人才、科举制度摧残人才的控诉和揭露。

  代传记文是要纪实的,但不是面面俱到,而是择其要者。此篇的特点是在“择其要者”的基础上,注重突现人物的精神状态和性格特点,这表现了作者选材和艺术构思的不同。清人杨兆杏在重刻梨云馆本《袁中郎全集》跋中说:“《徐文长传》以奇笔传奇人,其人如见,先意亦如见。”这里“其人如见”指对徐文长形象的刻画,“先意亦如见”指这篇文章选材和艺术构思的特点。

  还应该特别注意的是,由于徐文长在诗文创作方面有突出贡献,因此这篇文章也十分注意揭示他诗歌的特点以及形成这种特点的原因。袁宏道是从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的结合点上进行阐释的。从客观原因方面说,徐文长政治失意,因此“放浪曲蘖,恣得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从主观方面讲,徐文长“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因此,他的诗歌“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匠心独出,有王者气”。这样解释徐文长的创作道路及其诗歌特点,也是很有见地的。

  最后一段,引用梅客意一段话:“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突现了一个“奇”字,徐文长不与世俗合流,为人是奇特的。他的诗歌创作,“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也是奇特的。因此这个“奇”字,具有画龙点睛、总括全文的作用。▲

袁宏道

  袁宏道(1568~1610)明代文学家,字中郎,又字无学,号石公,又号六休。汉族,荆州公安(今属湖北公安)人。宏道在文学上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风气,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与其兄袁宗道、弟袁中道并有才名,合称“公安三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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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同杜叔高祝彦集观天保庵瀑布主人留饮两日且约牡丹之饮 其二

辛弃疾辛弃疾 〔宋代〕

只要寻花子细看,不妨草草有杯盘。莫因红紫倾城色,却去摧残黑牡丹。

赏析 注释 译文

卖柑者言

刘基刘基 〔明代〕

  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

  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为欺也!”

  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 峨大冠、 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无以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

赏析 注释 译文

与元九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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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为大柄,决此以为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闻者足诫,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

  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用至于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剚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于苏、李。《诗》、《骚》皆不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于伤别;泽畔之吟,归于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渊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园。江、鲍之流,又狭于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二。于时六义浸微矣!陵夷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噫!风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

  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感兴诗》十五篇。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废食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赋。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

  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进闻于上。上以广宸听,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彼。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动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为《元白往还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太息矣!

  仆常语足下,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况仆与足下,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诗笔,粗为卷第,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居易自叙如此,文士以为信然。

赏析

【仙吕】翠裙腰 闺思

朱庭玉朱庭玉 〔元代〕

雨余花落莓苔地,巢燕啄香泥,柳绵点水浮萍碎。景迟迟,秋千斜挂彩绳低。
  【金盏儿】启朱扉,出兰闺。晚来闲立东风外,肠欲断,恨无极,情未已。
秋水摇光凝泪眼,远山无色淡愁眉。
  【绿窗愁】郁闷长萦系,鬼病厮禁持。即渐里衣宽削玉肌,争表人憔悴。别
后关河万里,惊梦断,雁书稀,谁琐雕鞍不放归?
  【赚煞】有人来,知端的,谁似你个薄情下得?长醉青楼眠翠馆,镇追陪越
艳吴姬。唱道暮乐朝欢,须有更阑管弦息。酒醒梦回,香消灯暗,甚不听晓风残
月子规啼。
赏析 注释 译文

如梦令·元旦

毛泽东毛泽东 〔近现代〕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赏析

南乡子·集调名

龚翔麟龚翔麟 〔清代〕

拨棹蓦山溪。月上瓜州杨柳枝。金盏玉人歌解佩。一片子。绿盖舞风轻簇水。
赏析 注释 译文

浣溪沙·五月江南麦已稀

纳兰性德纳兰性德 〔清代〕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
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湔裙谁独上渔矶。
赏析 注释 译文

生查子·惆怅彩云飞

纳兰性德纳兰性德 〔清代〕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赏析 注释 译文

沁园春·丁巳重阳前

纳兰性德纳兰性德 〔清代〕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硬咽。语多不复能。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赏析 注释 译文

霜天晓角·重来对酒

纳兰性德纳兰性德 〔清代〕

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彀。
休为西风瘦,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璧,天已早安排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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